自从2008年9月开始访问我们的网站,一年半来,秦梅女士每个月都会精心挑选一至两篇文章和我们分享。以下是她这一次的推荐。
小马:
你好!
去年的冬天有些漫长,至今天气也未暖和起来。不过,下了几场大雪,这对于北京来讲实在是多年难得一见了。
看到一篇文章,是过去的大学生对大学生活的思考,推荐给大家看看。
祝好!
秦梅 在北大学怎麽当“君子”
我说从北大学到了东西,并不是说当时北大的学术比现在强。老实说,除了旁听张广达教授的通史和朱龙华教授的古希腊史外,北大在学术上并没有给我什么。不过,在我看来,大学对学生最大的训练是教他或她怎麽当一个“君子”。这也恰恰是被现在的大学教育所遗忘的一个最根本的使命。
我在这里讲的“君子”,有一个自己的定义。那就是well-rounded person 这样的君子所指的,其实就是一种人生的品格:有独立的道德判断和意志,有自己对生活和世界的理解,知道怎么应付挑战,怎么自我发展,怎么创造自己生命的价值。
这样说也许太抽象,我不妨举个例子。我最大的幸运,是与一些在“文革”中下过乡的大龄学生成了同学。比如我们宿舍6个学生,老大老二都姓吴。入学那年“大老吴”32岁,“二老吴”28岁,我则不到18岁,是应届高中毕业生。“大老吴”的经历最奇。他在“文革”前就考入了北大,但因为才气太冒,马克思的书读得太多,对当时批判“毒草”电影《北国江南》的运动看不过去,于是参照自己熟读的马恩选集,给上海的《解放日报》投稿进行辩论。结果,他不但没有给人家“马列”一场,反而被定为“反革命”,北大的录取资格被取消,并被告知永远失去上了大学的机会。根据他的事后回忆,听到消息后,从没有碰过酒的他,跑到一家小酒店,买了一杯最便宜的白干儿,一饮而尽。从此下乡,生活失去了任何希望。
他们这些人的故事,给我带来的最深刻的东西还是敬佩后的恐惧。当他们被踢到乡下时,人们做梦也想不到“文革”会结束,想不到他们还有机会上大学。大部分人都丧失了希望,过一天算一天。但是,还是有许多人干完农活后,饿着肚子继续看书。我心里明白:我要是到了那种环境,肯定就完了。我的人格中,根本不具备他们身上拥有的那些东西。我现在在北大,和他们这些老知青在北大完全不同。他们是凭着自己的人格战胜了恶劣环境进了北大。我则靠好运气(高中毕业正赶上恢复高考)进了北大。我完全是被环境塑造的。环境可以成就我,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毁掉。我无法知道以后将碰到什么样的厄运,当然也对自己的生活丧失了控制。
怎么样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?我在这种心理的危机和焦虑中,给自己提出了一个根本的教育目标:自我培养这些大龄同学所具有的品性,无论在什么环境中,都要做到不放弃。我甚至庆幸地想,我算是幸中大幸:命运放了我一马,“文革”与上山下乡与我交臂而过。好在如今我觉醒了,要把自己的品格打造好,准备应付各种挑战。以后可以倒霉,但我不会被生活摧毁。记得“大老吴”在毕业留言时写道:“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一个人的命运。要把握自己的命运,就必须塑造自己的性格。”刚刚进北大时,我是一个没有坚强性格也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人,一切跟着环境走。毕业时,则至少有了把握命运的性格和自信。
从这个角度来理解,孔子所谓的“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”中的“君子”,就是这种能够自主自立的个人。大学是学本事的地方,更是学做人的地方。你在大学毕业时,就应该成为一个君子,不管处在什么环境,都应该坚持自己的理想和原则,有改变社会的能力。不培养这种君子而只教技能的大学,所给你的是训练,而不是教育。
培养君子,是所谓“通识教育”的基本理想和目标。我主张大学生多读文史和基础科学,追寻自己心灵的声音,也是出于这个原因。现在社会毕竟开放多了,大学也开放多了,学习人生经验的地方和途径有的是。大学里固然风气堪忧,教授中有些“草包”。自己的大学“陋”也许不假,但如果自己的心不“陋”的话,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人为什么不能自己教育自己。孔子称赞颜回:“贤哉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。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回也!”人永远不可能对自己的环境感到满足。但如果在别人“不堪其忧”的时候,你能居陋而不改其乐,你就会享受真正属于你的高等教育,你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。还是回到郑先生对北大的评价。他说北大是一流的,理由不是北大有气派的大楼,豪华的校门,或者什么名教授。他的理由是,北大到处都是在路灯底下看书的“君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