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要讲的这个人,现在已经完全与我失去了联系,而且这件事发生在四年前。
那是我父母第一次打工过年不回家。我爷爷奶奶一边抱怨着我父母,一边往用来装化肥的大塑料袋里塞腊肉。对,没错,那也是我第一次坐上火车去外地过年。母亲打电话来一直跟我强调路上的安全,叫我看好自己的东西,不要与陌生人搭讪。
在火车开的前两小时,我就提前进了火车站,说句实在话,提着装着三块腊肉的袋子,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。进了火车站还没坐下,一个背着圆鼓鼓的牛仔包(还是八九十年代背的那种),两只手一边一个包的大伯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。他靠着我旁边的位置坐下,没过几分钟他就开始搭话,他说的话是标准的普通话。我觉得他肯定是外地人,现在是坐火车回家过年而已。心里这么想着,嘴上便问了出来。他没有马上回答,而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。我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外表还是气场上都真的很沧桑,我想,这个大叔至少得有五十了吧。他好像痛苦了一会儿,然后很释然地对我说:”嗯,是回家,因为家人都在那边。”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:”其实我老家是吉首的,我15岁就出去打工了,我在广东结婚生子,在那边安了家,我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,我有四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了,这是我第一次回来……”我看见他眼角竟湿润了起来。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四十年没有回家,我接着对他说:”叔叔,你看起来好年轻啊,像四十多岁,那你这次回老家是有什么事吗?”他突然有点高兴地对我说:”打了四十多年的工,现在在一家电子厂里做总管,存了点钱,准备给两个儿子在老家吉首买房,这次回家就是看看房子和老家的变化,人老了还是想回故乡。”我点点头。
腊月的火车深夜里还是很冷的,我看见大叔在座位上蜷缩着,冷得流了清鼻涕,但还是很固执地闭着眼睛想要睡着。我突然觉得,这四十多年他也就是这么过来的吧,很多很多时候都是这么固执地活下来的,四十年于这么一个人,那或许就是一辈子。
我从书包里取出一件黑色的大外套,披在了他的身上,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他是值得我去爱的。
冬日的早晨,阳光透过玻璃窗射在了大叔的脸上。一个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吵醒,他毛毛躁躁地回了对方几句,大概好像是他的妻子要来火车站接他,并且要从家里打包饭来,还问他在火车上有没有着凉。他把我的外套整齐地叠放好后塞到我手上,并且主动地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,说以后可以和同学一起去他厂里打暑假工,他可以到火车站接我们。我看着他,轻轻地笑了笑,说:”好的,我一直想打暑假工来着。”
我比他先下火车,下火车的时候他帮我一直把腊肉提到了火车下面才又回到了火车上,并不断地嘱咐我说想打暑假工就一定要给他打电话。
火车鸣笛着扬长而去,我遇见了这么一个幸福而又可怜的人,他或许很想再见到我,可是我已经弄丢了他的电话号码,只记得他的姓氏,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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