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三回上海,要去大哥家一趟。
那是上午10点,正是大伯洗漱的时间。我端了盆热水,给大伯擦背洗脸。平时来的时候,都是大哥和小弟在做,碰到的时候,也给大伯翻下身,倒下水。那时候,他已极其消瘦,我第一天回家见到他的时候,自己吓了一大跳。曾经高大健壮的大伯现在如一具皮包骨般躺在病床上。
洗完之后,我拿个凳子坐在床边,大伯伸出左手,抓着我的左手。说是抓着,其实只是他弯着五指,套住我的手掌。我抓着他的手,贴在自己的脸上,叫了声:”爸....“。顿时泪水夺眶而出,一下子哽咽地说不出话。我赶紧低着头,用右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,不让房间外面的人听到我的抽泣声。而大伯,正用着极心疼、极无助地眼神看着我,泪水顺着他的脸颊,一串一串滑落到枕头上。我右手不断地擦掉他的眼泪,抚摸着他的额头。我和他就这样僵持了很久,他说不起话,而我却说不出话。待我俩稍许平静,他说,儿,不要哭!不要哭!随后和我聊了一会儿天。大伯大部分的时间聊我的工作和未来。我很诧异,这个时候他还是如此关心我的未来。我跟他说:爸,儿子不会差的,你放心。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了?约莫半小时后,大伯慢慢打开自己的手掌,跟我说:儿,走吧!别误车了。我松开他的手,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,泪水顺着脸颊,滴落在他的额头上......我俩都在知道,这是最后一告场别,这一转身,怕是再也不能相见。那天,我没有安慰他,也没有说再见的话!此时此刻,还能说什么呢?
半个月后,他走了。他走后的第二天早上,我赶到了家,那一刻,心里虽然十分难过,却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。我知道,那是我俩都不愿意看到的,我默默忍着。吃完早饭后,我拿起镰刀,到后边的竹林去砍了竹子,去小卖部,买了彩纸,劈竹,剪纸,捣糨糊,帮他扎灵堂。大伯一生极爱完美,以前盖厨房时,屋檐架的斜度,瓦片排列的整齐度,都是我和他用量角器(木匠用的),皮尺,墨线拉着做的。因为这样,我和他在房骨架上,弄了好几天,吃饭的时候,也在讨论角度、坡度、斜度。他极喜欢和我一起做事情,因为我们都是追求完美的人,脾气对得上。此刻,我只想为他做好最后一件事。
大哥说,爸走的时候很安详。那天早上,大哥照样给他擦背洗脸,奶奶过来看他,他说,妈,我好累!然后就闭着眼睛走了。大伯这一生朴素节俭,爱家人胜于爱自己,他短短的50几年人生,都献给了脚下的黄土地,和黄土地上的三个家庭。我从来没看到他穿过一件新衣服,也没有见过他随便在哪里花钱。去年秋天他回吉首复查的时候,他自己存了一点钱,是亲戚朋友看他时,给他的,他舍不得用,自己攒起来的。还有一部分是他16年春节期间,我们给了他一点钱,让他去打牌消遣,他赢了不少。大哥说,那钱他用纸包着的,在医院打开的时候,那钱都发霉了。这个场景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,我不敢想象那一刻大哥和大伯的心情。
如今,我经常梦到他,梦的潜意识里,我知道他已不在了,而当他叫我一声"儿"时,我又愿意继续同他做梦。小妹说,你买些纸钱和香烛,烧下给他,兴许他就不会“缠着”你了。我说,他是爸,能经常听到他叫我,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!